见证共和国系列丛书之一——我那三十年(1952-1982)连载25教学一

1.“五七”师范

从1966年6月停课闹革命[ 其实在六月前就已经不像往年一样正常上课了。]到1970年初中复课,初中生已经三年多没学上了。复课后,几乎挤在了一块的小学生一下子涌进了初中校门,导致了师资紧张的局面。

这时全旗三十几个公社就有一百一十几个初中点,很多农村小学都戴了帽子[ 指虽然名义上是小学,但设有初中班。布淇浩学校就是这样的学校。]。

五七师范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招的生[ 爸爸回忆说他是1971年4月1日到五七师范进修,三个月后分配到本公社的布淇浩学校的。]。

原定培训半年上岗工作,可开学第一堂听课后,只剩下七八名学员了。

这是因为,我们这批九十一个学员,绝大多数是老高三毕业生,也有部分是高二的。还在听课的都是高一的,因为讲的课是高一的内容,高一学生还没学完全年的课就停课了。而其他同学一看讲高一课就都不听了。我们这批学员有本地前十几年的高中毕业生,年龄比教师还大的都有,还有不少的天津、北京的下乡知青。

天津、北京的知青中真有素质高的。有外语附中学过六年外语的,有准备考广播学院的,有下象棋能和全盟冠军一比高低的,有体育挺棒在全旗有名的。

学员绝大多数真的没必要再培训。学校和旗领导研究后决定叫我们下到各中学实习一个月,回来后又派我们以旗宣队名义到虫灾区帮助生产队灭了一个月的虫,之后又批了半个月的《凯洛夫教育》,搞了十来天的定向教育[ 因为是哪个公社来的回哪里,所以针对要回去的地方做针对性的教育。],就分配了。

我刚入学初,不劳动了身上的肌肉都紧,每天早上常用拳头打墙。有一天学员抹房子,两伙人四个人拎泥,别人拎几桶泥就累得要换人了。我接过一个桶,一拎就是一上午,不用别人换,正好发泄。看来知青们很少有像我这样当过农民的。

可我也能吃,把他们吓了一跳。有次去旗委田里铲地,中午送来包子,一般学员吃四五个,也有吃七八个的,可我与刘书记——他当老师不久后就调到国营农场当书记了,每人吃了十四个。大家很奇怪,个子不高饭量这么大!

回来到了广场上,男学员们比试爬吊竿,二十几人中他们只用双手没一个能爬上去,我却可以不停地连上三次。看来这饭不是白吃的,它是长力气必需的。

在五七师范时曾有过一件事,孟家窝棚的一位农村妇女难产要输血,大夫到师范求助,我们去了二十二名同学,有六名血型对上了号。当给病人输血时其中三位可能是紧张,说什么也抽不出100毫升血,有一个人曾扎了三次针管才输了六十毫升。而我与师范的王维道老师等三个人,每人顺利地输了100毫升。大夫把针管扎入我的血管,几乎不用大夫抽血,血就自己往针管里流。

我笑着对大夫说:“我的血不值钱,又好抽,你多抽些吧!”

大夫说:“学校只允许每人100毫升,不能多抽!”

来主动献血的二十二人多是党团员,而我只是普通的群众,因为我高中连团都没入上。为了挽救人的生命,我尽力做到我能做到的。

我被分配到本公社布淇浩学校上班。

出发那天和父母打招呼时,父亲绷着脸说:“这村的父老乡亲谁家的灶坑门冲哪开我都知道,没有一家的饭我没吃过。我工作时乡亲们对得起我,你今天上班到那里,你如果干不好,叫我听到个一二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我的妈呀!儿子的腿可经不住你的打。再说,不用您老嘱咐,我也不会让你听到个一二来。

你们相信吗?这竟是一个“扩大化”刚放出来不到两年,手还拄着拐杖的“内人党”“地下反共军黑司令”对儿子的叮咛[ 爷爷性格的暴烈是在村中出名了的。]!

2.老校长的夸奖

布淇浩学校的老校长是全旗三个最有资格的小学老校长之一。他叫李秉书[ 于1989年去世,是癌症,胃癌还是肝癌我记不清了。他的大儿子叫李光,曾经在银行工作。女儿叫李燕,曾经是爸爸在布校的同事,恢复高考后上了大学,后留北京在一个部委工作了。],出身也是地主成分,“文革”时也挨了斗。他管理学校兢兢业业,布村离他在公社的家十里多路,他周日很少回家,常在学校的农业基地里撵猪拔草,看护校田比自家的还上心。

在我独自住校期间,老校长经常给我讲他那个时代的一些故事。记得有这么几件事。

我问老校长:“过去[ 指解放前,特别是日本占领东北时期。]你们读书时学日语吗?”

他回答:“东北各公立学校是必须学日语的,要求所有中国人都学日语是日本人奴化中国人的一种手段。日本老师有的人还是挺和蔼的,也常常和中国大一点的学生交心谈话。”

我问他:“你们问没问过,他们的祖先是中国人吗?他们承认吗?”

他回答说:“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有的日本老师也偷偷地讲,他们承认90%的日本人的祖先是从中国过去的[ 有没有讲是秦始皇时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过去的,爸爸说李校长记不清了。]。”

他还讲:“日本老师讲过,他们的房顶上都有种水稻的[ 真假不知,无法核实,整理者分析可能是人多地少的压力。]。日本人喜欢吃糖,有时还会把糖给和他关系好的学生吃。”

老校长还和我讲了解放初他们当校长的经历。那时全旗也召开学校领导会,他们那时到架玛吐[ 在科尔沁左翼中旗东中部,距离巴彦塔拉约60公里,这是百度地图测量的结果,当年没有公路,可能距离比这还要长。]开校长会,要自己背上行李卷,还要背上20斤粮,步行走一两天才能到齐开会。

老校长说:“你们现在生活也挺苦,但比我们刚参加工作时条件好多了,根本没法比。你要好好干工作,对得起国家对你这个高中生的培养!”

我记住了这个地主出身的老校长的话。

就是这么一个地主出身的校长,仅“地主”一条就把这个全旗资格最老的三个老校长[ 另一个姓项,还有一个爸爸不记得了。]之一的老李头斗了个半死。当然,他1989年去世后镇里还为他召开了追悼会,挺隆重的,老校长也该合眼了。

我到校后在学校自己做饭吃,住在学校,常常帮他一起在学校里干活儿。社员们知道我会编筐的,不少人来求我帮忙,我白天上课,晚上常常在月光下为大家编筐。

其实,许多社员都会编筐,但大多数人编得不好,知道我编得快编得结实才求我的[ 据爸爸讲原料不缺时,他编一只筐只需大半天时间。在1980年左右,他和钱叔编的筐在当地供销社卖2元一只,而普遍社员的筐只能卖1元一只。彼时爸爸的工资是30.5元,这个物价水平供读者参考。]。我不能驳了大家对我的信任,多为大家做点事也没啥。

老校长通过对我一个来月上班的观察,竟对社员们这样夸我:“这小伙子,这是生长在这个时代,要是在过去[ 指解放前。],干啥也能养得起十口人!”

我的天哪,我可不愿意养十口人,今后把一切精神头用在学生身上吧!

3.全旗统考第一

自从我和老同学朱×[ 朱芳,我初中同学朱永权的父亲,后历任镇长、旗物资局长、盟物资局长、通辽市税务局局长,现已去世。]来到本校,学校在各方面都上了一个新台阶。比如每年开一次运动会,晚间老师们上夜班备课等等。

教学质量明显提高了,同志们干劲十足。我二人是教初中班主课的。学校小,只十几个班[ 布校在整理者上学时是五年制小学,每一年级有两个平行班,共十个班级。此外还有三个初中班,我们叫六年级、七年级、八年级。在爸爸参加工作时,布校的初中班只有一个初中班,是六年级。],二十几个教师,没有平行的初中班,我们还都兼了几门别的课。

1972年进行了“文革”后的首次初中全旗统考。成绩公布了,布校的统考成绩在百十几所中学中排在第一位。同志们、社员们都传开了,乐坏了。取得这个成绩,特别要提一下我的老高三同学,返乡知青朱老师[ 从这个称谓上看,朱大伯家当年是农村户口。],他不但是个高材生,而且他的组织能力、工作能力都比我强。除了领导学生劳动他没有我带得好[ 爸爸带的班曾经和他带的班比试过。],其余样样都行。可惜的是后来教育这行没能留住他,他改行从政了。

自1972年统考之后,这个学校的先进称号一直保持了二十来年,直到九十年代初中点撤掉[ 爸爸回忆说全旗的初中点共百十余个,布校是最后撤的,但撤后仅两年又恢复了,这是仅有的一两个被撤后又恢复的初中点。当然,在2010年整理者回故乡时,布校不仅没有初中班,连小学也没有平行班了。计划生育的后果已经显露,之后(2013年?),布校被撤消。]。

4.社员恩情我一生难忘

在校独立生活的时间不长,我把家搬来了。

家就是学校大门对面的侯大娘家的北炕。大娘的儿子[ 侯坤,参军回家后在生产队开拖拉机,绰号侯大油门。]当兵,家务活我们夫妇二人帮着做一点,两好轧一好,上下班挺方便的。我落户在本村第一生产小队,队长、社员们待我如同一家人,使我深为感动,终生难忘。

我是押粮户[ 指是城镇户口,但吃粮需要交钱从生产队上领取的人。押粮户可以不参加生产队组织的出工劳动(当然如果你想参加劳动也可以,会付报酬或折算成分红工分),而且无论生产队收入高低,每年360斤的口粮是要保证的。一般农户就不一定了,如果生产任务完成得不好,可能分不到360斤,差额部分需要国家补足,叫返销粮。]。公社在这个队有二十多户押粮户,学校也有六七名公办教师押粮在本大队[ 指布淇浩生产大队,现在叫村。原来的公社现在叫镇。当年这些行政级别的人都不算政府人员,所以政府人员的数量要远少于现在。]的各小队。押粮户和队里的关系是,你吃粮、吃油在队里领,交了钱发给你口粮,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更多的利益关系。

而我准备了一年,打算盖两间土房。当我向队中说要买二车秫秆[ 高粱茎,东北叫秫秆。可以来编席子等生产用具或做房子的顶棚材料。]后,队里挑最好的地块一下子给我拉了三车,而他们明明知道我连两车的钱都交不起。

秋天,我紧巴巴地只凑到了五十元[ 大约二百元才够。]口粮款到队里交给会计[ 贾述华,我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贾国富、同学贾丽荣的父亲。之所以会这样对爸爸,我认为与之前爸爸曾经为社员们编筐有关,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队长和会计都说:“知道你要盖房,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今年的口粮款先别交了。你是个红脖子汉,过两年手里宽裕了会给队里补交的,我们放心!”

看,许多押粮户是不拿来钱不给粮,而我交钱队里反而先不收,大家是多么信任我呀!

那时候,队里常常分一些零星小物品,比如每户一捆葱啦,一家给卸一小堆茬子等等。这些押粮户是不该享有的,因为这些东西不走账。可是车老板子到我家门口,分什么都给我卸一份,哪怕是一堆喂猪的烂菜,都少不了我的份儿。甚至关场院门[ 指秋收打完场之后。]时小队社员喝酒庆贺一年的收成,也来人把我叫去喝。我不去,他们还往学校给我送一瓶,这事引起了当时的副校长李××的嫉妒。他也是押粮户,在本村工作十多年了,他们小队从没对他这样过,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后来他给公社写我的黑材料,就有我这一条“罪状”,白收队里的东西。

一句话,社员们根本没把我当成押粮户。

最使我难忘的还是我盖房子这件事。第三年夏初我要盖房,头一天和队长说要两辆马车拉坯,可第二天几个老板子都要来,结果队里仅有的三辆马车都来了,牛车也来了两辆。六十多户的小队,社员们几乎全来了!我原来准备两天干完的活[ 拉坯拉土、砌墙、戳排、上梁、上房薄这些通常至少要两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招待不过来了。我急了,打发一个老师去代销店[ 供销社分设在该村的商品买卖机构,那时不准个人经商,整个村只有一个代销店。]赊了两条迎春牌香烟[ 社员们只有过年时才会买两盒烟招待客人。],以表示我的受宠若惊。而社员们呢?大家一合计,中午轮班吃饭,木工中午带几个人上梁,下午大家就直接把房薄[ 指房顶的顶棚部分的铺海岬拍子或苇芭子及覆土工程。]上完了,两天的活一天就给干下来了。

在上午,还有一事使我吓得不安。马车拉土坯,一般一车装上二百四五十块,多的可装二百八十块。可有个老板子一车竟装了三百六十块!这足有六千五百斤,进院的时候有个坡儿,车一颠后边一下子掉下了三十多块坯[ 接近700斤。],车辕一下子就重了,把辕马的腿都压弯了。五六名正在院里干活的社员赶紧跳上车后扶站着[ 如果社员没有及时跳车后边站着平衡重量,辕马就被压坏了。那生产队的损失就大了。],才把大车拉进了院。

这种恩情待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拼死工作,做出成绩呢?!

那时我每月工资30.5元,但我从没因工资不高影响了工作情绪,我要对得起把我当亲人一样看待的乡亲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