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学员纪事】六,“开门办学是方向”
六,“开门办学是方向”
1,课堂上
回想在大连那几年,真正坐在课堂里的时间实在太少,以至于现在只记得一些老师的模样,却忘记了他们的姓名。作为一个“学生”,也太不像话了。
从农村搞运动返校后的那几个月,应当是一个相对平静的阶段,也是我们得以认真学习的“黄金时期”。
由于政治运动的影响,所有课程都必须缩短学时、加快进度。文化补习课还没有完成教学任务,专业课已经开始进行了。正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文化补习课的老师原先还考虑到大家的水平参差不齐,应当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现在迫于形势,只能突击前进。
其实,原先的教学计划,给文化补习课预留的时间已经相当有限。比如用于补习中学课程的“数学”,仅安排了80课时,却需要完成初等数学中的代数、三角、平面几何、解析几何、立体几何等等全部内容,对于大学的讲师来说,这是何等艰巨的教学任务,对于许多学员来说,这又是多么可怕的学习压力!而这样少得可怜的时间,还要进一步压缩,岂不是荒唐之极!
按理说,大家在如此重压之下,应当感到相当紧张才是,实际情况似乎恰恰相反。这也应了那句老话:“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管学好学坏,反正又没有考试,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学不懂就索性不学!再说,方程解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文化补习课的许多内容,似乎与生产实践相距甚远;没有用处就没有兴趣,何必白白浪费时间。
至于专业课,还是比较贴近实际的。可大多数同学并非来自工厂车间,对机械制造毫无感性认识,仅靠在课堂上讲理论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如何让课堂教学与生产实践相结合,对专业课老师来说,也是一个很费脑筋的问题。
相比之下,大家最喜欢学的还是公共课,比如英语和制图。
为了实行“教育革命”,我们的英语课摈弃了旧教材,采取一种全新的模式。客观而言,尽管课文的内容都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Long long live Chairman Mao”之类带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政治口号,但在教学思路和方式上,确有创新。学习外语,最怵头的不是写而是读,由于发音不准确,也直接影响了背单词,而“背单词”正是学外语的基本功。
我们的新教材,侧重于启发式教学,比如,通过了解元音字母在开音节和闭音节中的位置和作用,判断它的正确发音方式,从而找出规律性的东西。这样,即便遇到完全陌生的英文单词,也能准确地读出来。这法子挺勾人兴趣,激起大家普遍的学习热情。
机械制图也是我们最喜欢的课程。授课老师王俊明,个子不高,身材敦实,神情始终是坚定自信的,说话永远是铿锵有力的。他与其他许多老师最大的不同,就是对学生要求严格,绝不敷衍放松。这反而使他建立了高度的威信,没人旷他的课,连迟到早退的都极少。其实,并非大家真的怕他,而是发自内心喜欢他的课。
开课的几天前,我们已经根据他的要求购买了不同型号的铅笔;他还特地指明必须是中华牌,在各种商品都极度匮乏的时代,那并不是很容易办到的。我们有些好奇,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铅笔。
第一堂制图课的第一件事情,就给大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王老师随手拿起一根粉笔,画了一根横贯黑板的直线。他是一气呵成、毫无停顿;那直线笔挺平滑、端正流畅。这手功夫,让人惊叹!
他说:“这就是机械制图的基本功。一个学期以后,每个人都要达到这个水平——别担心,只是用铅笔在绘图纸上画,不是用粉笔在黑板上画。我们今后使用最多的工具,就是铅笔。”
几乎整堂课的时间,他都是在讲如何使用铅笔;首先,是指导我们应当如何削铅笔。
王老师说,绘制草图至少需要3支不同的铅笔。铅芯较硬的2H号铅笔,要削成锥形尖头,主要用于绘制细实线;中性的HB号铅笔,要削成笔端稍宽、横截面呈矩形的扁头,主要用于绘制轮廓线;铅芯较软的2B号铅笔,要更宽一些,主要用于绘制粗实线。铅笔磨损得很快,需要不断削切修整;一条合格的直线,应当粗细一致、深浅一致……当然,直线只是最基本的线形,还有虚线、点画线、曲线等等各种不同的线形,需要不断地练习,以掌握过硬的基本功。
这时,王老师突然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刚才画那条直线,是吓唬你们一下。其实,正式的图纸,不是徒手所能完成的,而要借助各种绘图工具。”
制图课是在专门的制图教室进行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专用的制图架和一块很大的制图板,还有许多专用的工具,比如丁字尺、三角板、曲线板、比例尺以及不同规格的分规、圆规等等,铅笔和橡皮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明亮的灯光下,整个制图教室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笔尖滑动的沙沙声。那时候,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学生了。
制图课调动了所有人的上课积极性,而王老师特别能控制节奏。那段时间,我们的任务就是不厌其烦地画直线——横的竖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奇怪得很,王老师居然能让我们觉得这样画线很有意思,没事儿的时候还纷纷模仿他的样子,拿粉笔在黑板上画直线比试一下。
画直线的直接目的,当然是练习基本功;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是缺少必要的工具,无法完成复杂的制图任务。用铅笔画的,只是草图;最终的图纸,必须用墨笔绘制,需要专用的工具。丁字尺、三角板之类东西是学校配备的,但制图仪器太过昂贵,全班只有几套,需要分组共用。王老师说,如果大家以后从事机械制造这个行当,制图仪器就是必不可少的吃饭家伙,最好还是自己配备,将来总会用得着的。
可气的是,大连的文具店里根本买不到那东西。幸亏我们的制图课是接近期末才开始的,很快就到暑假了,大家纷纷委托假期回北京或天津探亲的同学代购。我们的需求量太大,我怕万一买不到,便分别托了北京和天津的两位同学。没想到,他们居然都顺利完成了任务。其他人欢天喜地,我却哭笑不得。两套仪器三四十元钱呢,足够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我如何消受得起!可大家已经人手一套,我无论如何也推销不出去。可叹的是,几十年过去,如今的人们画图都用计算机软件了,这种老古董没人会感兴趣,我只有作为大学生活的纪念品继续收藏下去了。

我一下子得到了两套绘图仪器:天津绘图仪器厂生产的双菱牌901型绘图仪器(上)和北京市绘图仪器厂生产的方圆牌T—9—1型绘图仪器(下)。

我还保留着天津绘图仪器厂生产的双菱牌901型9件套绘图仪器的发票,是天津工农兵商场于1974年8月10日开具的,价格是“壹拾陆元贰角整”,比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超出7角钱。
在课堂上,王老师相当严厉;批改作业的时候,也极其严格。只要发现一点点画得不清楚不规范的地方,轻则擦掉再描,重则全图报废。要知道,有的图纸要花费几天的心血才能绘制完成啊,他却从不通融,还要严辞告诫:“图纸是机械加工的依据,一处出错,就会造成大批废品,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哭都来不及!”
课堂之下,王老师还是相当随和的,不像有些老师,与工农兵学员接触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拘谨。那年国庆节食堂加菜,各宿舍的同学都买了些酒,把饭打回宿舍分头搞小型聚餐,王老师应邀来我们宿舍,还特地在家里炖了一锅海鲜汤,看着就让人馋。只是端来的路上有些凉了,我们拿出私藏的电炉子把汤热上,闻着扑鼻的香气等待开荤。就在这时,同班的老郭醉醺醺地端着酒杯来了,非要拉王老师去他们宿舍,我们当然不干,拉扯间老郭不留神一脚把汤锅踹翻了,对虾海螺海参泼了一地,满锅鲜汤点滴不剩。这下大家可急眼了,借着酒劲差点要揍老郭。王老师笑着拉架:“别闹别闹!这次就赶紧闻味儿吧,下次给你们再炖一锅!”
可惜了那锅鲜汤啊!我们宿舍连着几天余味不散,让人馋涎难耐,痛惜不已。

我坐在金文华的床头上,装模作样摆拍的“学习”场景。手里拿着的计算尺,相当于“无能源简易计算机”,是工程技术人员必备的工具;现在有了真正的计算机,大概早就没人用它了。桌子上的两本书,一本是《锻造工艺学》,另一本是《机械制图》,都是我们学校自编的教材。
大学几年,机械制图是我学得最扎实的一门课程。对我来说,由于有一点绘画的基础,比较容易从透视的角度理解物体形状的变化;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王老师的教育和引导。毕业以后,由于上级安排,我被分配到蒸汽机务段技术室工作,所学的锻压专业完全废弃,连一天都没有用上,只有制图的知识却意外地派上了用场。那时,技术室的技术员都要在工人夜校承担一定的授课任务,我们的老主任出于信任,居然让我也出马任教。我硬着头皮应承了,自知所能讲授的,也只有机械制图这一门课程。
我在夜校亮相的第一课,面对数十双聚精会神的眼睛,不禁心慌。但是一想到王老师当年在课堂上的样子,很快就镇定下来。我慢慢地在黑板上画了一段横线,虽然不够平滑,好歹还算端直。我说:“这是机械制图的基本功,画线。当然,我们只是用铅笔在纸上画,不是用粉笔在黑板上画。要想画好一张图纸,首先要学会用好铅笔。所以,我要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怎样削铅笔。”
课堂上一片寂静,大家好奇地看着我示范如何削铅笔。那一刻,王老师似乎就站在背后,我对他充满感激。
2,工厂里
1974年8月10日,星期六。
明天开始我们放假,假期一周,我也没什么事。这么短的时间也干不了什么事。今天学院《教育革命》正式问世,上面有一首歌词是我的作品,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第一篇能被刊登(尽管是这样一个非正式的刊物)的东西。
这个暑假时间太短,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回家探亲。我在日记中所说的“作品”,是一首名为《开门办学是方向》的歌曲,由我作词,陈益丰作曲。这是我俩的第一次合作,很有纪念意义,可惜我未能保存那一期校刊。刚开始的时候,这首歌没有多大影响,后来由于一次特殊事件,居然得以广为传唱。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按当时的宣传,“开门办学”是“教育革命”实践的重要内容,也是“上管改”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将下厂实习作为课堂教学的延伸,本来就是工科院校学生的必要教程,早已有之,而并非“文×”的创举。这种方式,对于像我这样从来没有进过车间的人来说,真是大开眼界。
六月下旬,我们开始下厂实习,一周在工厂劳动、一周在学校上课。大连机车车辆厂是我们主要的专业实习基地。
我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现代化的大型工厂,看到的一切都让人惊叹。比如它那极其开阔的食堂,人头攒动,像是超大的商场,光看那打饭的窗口,似乎数也数不清。他们的伙食比我们学校好得多,虽然也是玉米面,人家就能做成发糕、窝头、贴饼子等不同种类,闻着香喷喷的;炒菜也种类繁多,随你自己选购。但工人的收入远高于工农兵学员,我们只能咽着口水买最便宜的菜,心里很不平衡。
食堂虽然是大家最关心的地方,但车间才是我们的基本岗位。第一天下厂,主要是到各个车间参观。机加工车间花样最多,各种大型设备看得人眼花缭乱。印象较深的则是铸造车间,大连机车车辆厂正在推行的内燃机车大型曲轴铸造技术,据说在国内外都属于领先水平。我们对铸造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多少也能听出一点门道。比如,这种大型曲轴的铸件长达数米,若是采用传统方式浇铸,难免发生一头还是炽热的铁水、而另一头已经开始冷却的现象,如此将造成铸件组织疏松、强度严重受损的后果,因此需要一种特殊的工艺。这涉及到材料学、材料力学、金属热处理等一系列基础学科,使我们认识到,那些枯燥乏味的专业基础课,其实在实践当中还是相当有用的。
我们的锻压老师对铸造车间的“自我吹嘘”很不感冒,因为像曲轴这类核心部件,技术要求相当严格,以前只有靠锻造完成基本定型后,再进行机械精加工。铸造的方式尽管可以大大节省成本,但废品率相当高,强度等具体指标也值得怀疑。当然,以球墨铸铁制造机车曲轴是“工人阶级根据伟大领袖关于‘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伟大教导开创的新路”,证明了“无产阶级文化大××是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强大推动力”,所以锻压老师的那些论调也只敢私下说说而已。
参观完毕的第二天,下厂实习的学员就按专业对口分别进入相应的车间,与工人师傅“同吃同劳动”,我们自然应当去锻压车间。
锻压车间的师傅不像老师们那样克制,出于职业的自尊,他们公开对铸造曲轴表示鄙视,认为“啥东西也比不上咱锻造的结实”!
锻压车间的确比其他车间更壮观、更有气势。第一天进车间,我们就被吓住了,那简直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大气锤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烧得通红的大铁块旋转翻滚,火花飞溅热气灼人;足有一人高的大型排风扇呼呼地吼叫着,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这车间的场面,是不折不扣的“热火朝天”,只要呆上5分钟,便会汗流浃背浑身湿透,没那威力巨大的排风扇可真不行。
看到有些同学没穿工作服,师傅告诫我们:在这里上班必须捂得严严实实,否则后果严重。没过一天,我们就理解了这话的含义。那飞溅的“火花”其实是炽热的铁屑,落到衣服上“刺啦”就是一个窟窿,若是粘到皮肤上,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锻压车间的人特征最明显,一个个“衣衫褴褛”,说“百孔千疮”真是恰如其分。
锻工师傅说话都是高声大嗓,没过几天,连平日说话最轻声细语的同学也都变成高声大嗓了,因为在车间里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师傅们干活的时候,主要不是靠语言而是靠手势和肢体动作,那是经过多年的相互配合之后才能达到的高度默契。
不过,锻压车间属于高温作业,福利还是蛮好的,盐汽水管够。小时候看电影,见厂子里的工人能随便喝盐汽水,十分羡慕。如今我们也可以享受这种待遇了,才知道那玩意儿咸滋滋的,一点儿都不好喝。不过,师傅们劝我们一定要多喝,因为整天让热气蒸着、强风吹着,体内水分和盐分消耗极大,必须及时补充,避免脱水。
我们在车间基本干不了什么像样的活儿。比如,掌控气锤是个技术活,绝不允许我们上手。曾有淘气的同学乘午休的时候爬上操作台瞎捣鼓,锤头猛然落下,砸得砧台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车间的地面都为之一颤,把那小子几乎震懵了。后来车间给予了严厉批评,再不允许他靠近气锤半步。
我们也干不了掌钳工。那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穿上带钢包头的厚底皮鞋,戴上安全帽、护目镜、手套、鞋盖、甚至耳塞等全套防护装备,像是在战场上排雷的工兵。火红的锻件温度高达摄氏800度以上,稍有不慎,就不是被烫一下的问题了。大型锻件还要靠天车吊动配合,气锤手、掌钳工和天车工三者必须协调一致。看他们干活,很让人着迷,哨子声、呼喊声、气锤有节奏的沉重击打声,融合在车间日常的各种音响环境中,形成一种奇特的劳动旋律。我曾向陈益丰建议,真应当写一首《锻工交响曲》呢!

1975年去沈阳重机厂锻压车间参观时我画的速写,那场面和大连机车车辆厂锻工车间很像。
所谓“锻工”,文雅些说,是“金属成型工艺”,简单而言,就是铁匠活儿。这很容易让人想到乡村铁匠铺里的场面:师傅掂小锤,徒弟抡大锤,叮叮当当好不热闹;还得有个拉风箱的,呼嗒呼嗒地忙活,把炉火烧得旺旺的、铁件烧得红红的……大工厂的锻压车间,尽管远非小铁匠铺所能相比,其实基本工序差不多,也得有个无比硕大的加热炉,还得有同样无比硕大的鼓风机,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毛坯加热到红光四射目不能视的程度。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对火候的掌握、温度的控制、毛坯的处理等等,都有相当严格的技术要求,所以,我们同样干不了。
如此一来,我们这些“来自生产第一线、具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学员,只能干一些清理铁屑、打扫卫生的杂活了。那铁屑也不是好清理的,看上去小小一堆,其实沉着呢!而且往往没有凉透,温度仍足以伤人。
即便只是打杂,半天下来也是挺累的。好在锻工车间不像别的车间那样时刻不能停工,而是有一段午休时间,大家好歹可以缓解一下。我们吃过午饭后通常先不回那个火炉子一般的车间,而是尽量找个凉快地方歇歇。我发现车间外有个夹道,里面是一条杂草丛生的铁道,停放着一辆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敞篷车厢。看那样子,好像已经搁在那里几十年了,连车轮都几乎和钢轨锈到一起了。我将枕木当床板、钢轨当枕头,借助车厢的荫凉,舒舒服服地打个盹。
如此舒服了四五个晌午。那天我照常躺下,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鬼使神差一般,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咣当”一声,车厢突然一抖,向后退了一段,接着慢慢移动起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台调车机,把这节废弃多年的破车厢拉走了!
那巨大的车轮紧贴着我的后背缓缓移动,与生锈的钢轨摩擦得吱呀作响。我吓得两腿发软动弹不得,直到车厢消失在铁路远处,才渐渐缓过劲儿来。那司机真是个混蛋,也不看看车底下是否有人。纯属上天保佑,冥冥中让我突然起身,否则我的脑袋已经是钢轨上的一摊血肉了!
我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尤其是当年在养路工区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一些险情,唯有这次最可怕。从此对轨道和列车产生了一种恐惧感,除非万不得已,尽量避免靠近。
车间的师傅们比我们精神足,似乎很少午休,要么打扑克,要么闲聊天。有时他们的消遣是打赌,赌的是气锤手的技术。对赌的一方摘下自己的手表放在气锤的底砧上,上面盖着一张白纸;接着,又在锤头上抹了几粒午饭剩的米粒。我们起初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要气锤手操纵锤头,把那张纸片粘起来;他既不能让锤头带起的风把纸片吹走,也不能损伤手表。这事情说着简单,实际上难度极大。试想,要想将数吨重的锤头运程控制在毫厘之间,犹如让大象用脚掌轻轻按住一只蚊子,既不能让它跑掉又不能将它踩死,谈何容易!
像这种“赌博”,车间领导不仅不制止,还积极参与,“煽风点火”两头“挑唆”。因为这属于自发的技术演练,应当大力鼓励。
那场面极具观赏性。气锤手登上座位,神情泰然,颇有大将风度。他先轻轻扳动手柄,让锤头上下活动一番,就在大家屏气噤声凝神观看的当口,锤头突然“呼”地一下落了下来。众人一声惊呼,锤头却又缓缓提起,手表和饭粒纹丝未动——原来他只是逗大家紧张一下而已。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锤头猛然重重落下,瞬间便急速升起,白纸已经粘在锤头上面了,而手表完好无损。大家一片欢呼,那手表的主人豪爽地认输,大叫:“你赢了,晚上请你喝酒!”
如此高超的技术,真可以列入吉尼斯记录了!这是我在实习期间所看到的最精彩的一幕,始终难忘。
在大连机车车辆工厂的劳动还是属于半参观半实践的性质,我们主要的专业实习,是在学院自己的校办工厂进行。我们的校办工厂看去规模不大,与机车车辆厂完全无法相比,却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车钳铣刨锻铸焊”,无一不有。这样一个小工厂,居然有能力生产整台C620车床,实在让人惊叹!
短暂的暑假结束以后,我们便开始在校办工厂“上班”,作为工人师傅的正式“徒弟”,参加每一道工序的具体实习,并直接排班,亲手生产各种零件。
1974年9月2日,星期一。
今天开始到实习工厂进行金工劳动。头两周是干车工。今天上午先开动员会,然后到车间,一个人看一台车床,4个人跟一个师傅。先听师傅讲一遍、表演一番,然后自己干。我以前从未干过这个,因此很有兴味。上半天时间较少,没干什么。我与王克明分两班,晚上又去干了一个小时,越干兴趣越浓。
此次金工劳动只有6周,要干车、铣、刨、磨、铸多样工种。要抓紧时间多学一点东西。
1974年9月3日,星期二。
今天仍是继续劳动。车工的确是比较精确的,差一点都不行。今天我稍一疏忽,就差点出了个废品。
上午干到9点半,停工欢迎机车厂对我校新增的工宣队员。不知这次能否对学院的状况起到促进作用。
下午去星海游泳,晚上又去车间干了一会。
车工实习使用的C620车床,据说就是我们校办工厂自己生产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如此精密的机械设备,那复杂的传动机构让人着迷。
1974年10月3日,星期四。
今天上午开始进行钳工劳动。时间太短,仅有两天时间,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钳工最简单、也最复杂。说它简单,是因为最基本的工具只需一个台钳和一把大板锉,其他工具都是在这基础上的扩展;说复杂,是因为钳工最讲究基本功,说白了就是“手艺”,据说八级钳工的待遇相当于工程师呢!
比如C620车床的滑道平面,既要绝对光滑,又要有极其细微的凸凹,以保证润滑油的均匀供给,那是难以用机械设备进行加工的,全靠钳工用扁铲一下一下铲出来。当然,只有高级钳工才干得了这个活儿。那凸凹的程度用手摸不出来,用眼睛也难以直接看出来,只有在一定角度的光线下,才能察觉滑道平面上细腻均匀的花纹,绝对像精美的工艺品。
钳工的工作有许多种,我们只能学习最初级的一种,就是把一块金属圆柱锉成六角螺帽的形状。来自工厂的同学经历过基础训练,一般都没什么问题,而我们就不同了,许多人还是第一次拿那把大板锉,无论如何也摆弄不好,锉出来的东西方不方圆不圆,我们开玩笑说是“无规则六边形”。好在学钳工只是象征性的,谁也没指望两天就能学成一个合格的钳工。

我在校办工厂操作C620车床。我的大拇指包着纱布,是下文所提到的“准备油画布”的结果。
1974年10月12日,星期六。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本周我们在试验工厂进行铸工劳动,昨天是到机车厂参观铸工车间。一年未去,车间大大变化,增加了许多新设备,真叫人感到社会在前进,生产在发展。而学校则简直像个世外桃源,天天如此,月月如此。
1974年10月15日,星期二。
本周在工厂干铣工,也挺有趣。
近几日忙于准备油画布。忙中出岔,将手割了个大口子,真丧气。
1974年10月21日,星期一。
今天开始刨工。
日记中提到的“油画布”,与上课及工厂实习都没啥关系。那是我在学生会“美工组”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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