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各种APP都给我推送2025年的年终盘点,用大数据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才蓦然发现2025年已经没剩几天了。

不知道大家这一年都过得如何?年初制定的计划都有实现吗?

知乎上有人邀我聊聊对南方周末 2026 年新年献词的看法,我翻了翻,内容偏鸡汤,倒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但如果让我许一个新年愿望,我想来得实在些:祝愿大家明年的收入都能再上一个台阶。

这并非空泛的祝福,前不久财政部的会议也明确提到,要促进居民就业增收,通过多渠道增加居民收入。

这恰恰戳中了当下很多人的核心诉求。

很多人把 “居民增收” 当成纯粹的经济问题,觉得症结无非是经济增长放缓、发展效率不够高。

但如果往深处想就会发现,这件事的根源,其实藏在政治经济学的底层逻辑里。

让大多数人的收入持续增长,绝不是简单地涨工资、发补贴就能实现的。

它意味着我们要重新设计经济增长成果的传导路径,改变社会资金的流动方向;

要调整现有的财富分配格局,直面 “谁先受益、谁多受益” 的敏感问题;

要触及财政的核心逻辑,明确资金的来源与优先使用方向;

甚至要重塑我们对资产的认知,让房子、土地、金融工具这些东西,承担起新的社会功能。

最终,它还指向了风险的分担机制 —— 那些原本由家庭独自承担的养老、医疗、失业等重担,能不能更多地纳入国家保障体系?

这些变化,没有一项是单纯的技术调整,每一项都牵扯到既有利益格局的重新划分。

而我们的困境也正在于此:如果利益格局不变,增收就只能是空中楼阁;可一旦真的要调整格局,所面临的阻力又会无声却巨大。

再加上我们当下所处的时代背景,让这件事的推进变得更加艰难。

在经济高增长的年代,很多矛盾其实都被掩盖了。

蛋糕在不断做大,即便分配不够均衡,你多拿一点的同时,我也能分到一杯羹,冲突自然就暂时搁置了。

可一旦进入中低速增长阶段,“增收” 就几乎必然会演变成一场存量博弈。

蛋糕的大小基本固定,一方想多获得一些,另一方就不得不做出让步。

这时,“为百姓增加收入” 就不再是一句温和的口号,而是变成了必须明确回答 “谁来买单” 的艰难抉择。

要理解这个难题,或许我们应该先回到一个更基础的问题:当我们说 “收入” 时,我们到底在说什么?

很多人觉得收入低,首先想到的是工资数字,但实际上,真正影响生活质量的,是几种收入与几种支出相互角力后,最终剩下的那点可自由支配的钱。

我们可以把每个家庭都看作一张无形的资产负债表。

收入端,主要有四个部分:

一是工资,靠付出时间和技能换来的报酬;

二是经营所得,比如开店、做项目的收益;

三是财产性收入,来自房租、股权等资产的回报;

四是转移性收入,比如养老金、医保报销、各类补贴 —— 这笔钱是从公共部门转移到个人手中的。

支出端,则是压在人们身上的几座大山。

最表面的是日常消费,衣食住行这类开销,多少还有压缩的余地;

往下一层是住房支出,不管是房贷月供还是房租,都像一台精准的抽水机,每月固定抽走现金流中最刚性的一部分;

再往下是教育和医疗开销,这些费用难以预测,却在持续侵蚀家庭的积蓄;

最底层的,是为了应对未知风险而准备的 “安全垫”—— 养老、失业、大病或意外,这些忧虑始终悬在人们心头。

搞清楚了这些,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增收会这么难。

症结在于,对大多数家庭来说,收入的增长是缓慢的爬坡,而不少支出却是刚性的,几乎没有压缩的空间。

哪怕工资不涨,房贷要还、孩子要上学、父母要看病 —— 这些大额支出,根本不是靠省吃俭用就能抵消的。

所以,当普通人说 “想多赚点钱” 时,背后的渴望往往不是一夜暴富,而是对一种可预期生活的向往:

希望通过努力,能大致规划自己的未来;即使遇到挫折,家庭的根基也不会瞬间崩塌;孩子的成长、父母的晚年、自己的健康,不必完全交给运气。

本质上,人们对增收的诉求,落到实处就是两句朴素的话:日子可以好好规划,努力不是白费。

从这个角度来看,增收其实有两条并行的路径。一条是名义增收,也就是账面上的数字变大:工资涨了,生意变好了。

另一条是实际增收,也就是生活的硬性成本下降:房贷压力减轻了,教育医疗的开销可控了,养老、失业等风险有了制度托底。

前者是 “多拿到一点”,后者是 “少被掏走一点,少一点恐惧”。

人们真正的获得感,恰恰来自两者的合力 —— 手中可自由支配、敢于用来消费的钱变多了。

可现实是,这两条路都布满了荆棘。

名义收入的增长,会碰到企业利润和财政能力的边界;实际收入的提升,则会触动资产体系与公共服务体系的固有惯性。

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动弹不得的困局。

先看最直接的路径 —— 涨工资,为什么会这么难?

其实工资从来不是对辛苦劳动的奖赏,它是由劳动生产率、企业利润空间和劳动者的议价能力共同决定的。

现实往往是,即便生产率提升、蛋糕做大,最先分走红利的,常常是资本回报、资产升值、金融利差、平台佣金…… 等轮到工资这一环时,能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只要劳动者在薪酬谈判中处于弱势地位,工资就容易被长期压在原地。

这背后有几层难以撼动的逻辑:

劳动力供给过剩的惯性依然存在;

很多企业自身的利润本就微薄,既没有涨薪的能力,也缺乏涨薪的意愿;

更不用说,一些企业通过外包、劳务派遣等方式,将经营风险转嫁给劳动者,这时劳动者的工资,就成了吸收风险的缓冲垫 。 如果涨工资这条路走不通,那自己做生意、搞创业呢?

在上一轮经济周期里,创业曾是很多人改变命运的希望。

可如今,这条路却越发坎坷。

成本端,房租和平台抽成在不断侵蚀利润;

需求端,当人们开始捂紧钱袋,最先感受到寒意的就是街边的小店((可以去B站看看“勇哥说餐饮”)。

鼓励更多人 “去试试创业”,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将系统层面的风险,分散给了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个体,让他们用自己的积蓄,为整个经济的困境买单。

那靠资产升值来增收,可行吗?

当劳动回报追不上生活成本的上涨,人们自然会把希望寄托在资产上。

但对大多数中国家庭来说,核心资产就是房产。

这套房子,既是居住的必需品,又被人们寄予了财富增值的期待 —— 这种双重属性,

让它变成了一个陷阱:不买房,就得付租金帮别人供楼;买了房,又可能将家庭的未来,锁定在高杠杆的轨道上,每月收入的大头都要交给银行。

当资产价格不再单边上涨,这条路带来的焦虑,可能比财富还要多。

当市场的作用有限时,人们自然会寄望于国家。

通过财政再分配和公共服务的完善,来增加居民的实际收入,这本是现代国家的责任。

但这条路同样不好走。

一方面,财政自身也面临着可持续性的压力;

另一方面,再分配必然会触及既得利益。

国家本身不创造财富,只是财富分配的中介。

要让普通家庭多拿到一些,就必须让那些从高收入、资本利得、垄断利润中获益过多的群体,让渡出一部分利益。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博弈。

于是,一个恶性循环的闭环形成了:

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医疗、养老、教育等),让人们即便收入略有增加,也倾向于储蓄;居民消费疲软,又会导致企业收缩投资与招聘;就业和工资增长更加乏力,这又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未来的担忧……

说到底,“为百姓增加收入” 之所以如此艰难,并非因为我们缺少经济工具,而是因为它逼问了几个长久被我们回避的尖锐问题:

经济增长的红利,应该先惠及谁?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分配比例,该如何调整?资产的超额收益,是否应该让渡一部分,来换取更多人的安全感?风险,该在国家、市场与家庭之间,如何合理分担?

回避这些问题,增收就永远只是一句口号。

而直面这些问题,则必定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普通人会觉得 “努力在贬值”。

不是努力本身没有意义,而是在你所创造的价值,流向自己口袋的途中,被层层截留了。

你新增的那点收入,追不上房租、学费、医疗账单的涨幅;你个人的奋斗,填补不了制度保障的缺口。

当然,指出这些问题,并不是为了制造恐慌和焦虑,而是因为只有正视问题的根源,我们才有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出口。

我始终相信,发现问题,是正视问题的第一步;而正视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前提。

这个出口,不在于某一项一招见效的政策,而在于一系列具体、细致,甚至可能有些枯燥的系统性改革。

最后,我想再许几个具体的新年愿望:

祝愿明年的最低工资标准和城乡居民养老金标准,能进一步提高,为社会中的弱者遮风避雨;

祝愿明年的财政刺激,能继续加大对基本民生和社会福利的倾斜,切实降低每个人的生活支出;

祝愿未来的一年,希望更多工业化与现代化的成果,能真正回归到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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