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是一篇针对性极强的论战反驳文，转载于知乎(感谢用户Reo(cvi)的授权)，旨在澄清一些在网络上被曲解得面目全非的基础性问题。毕竟接触《资本论》的阅读成本几乎为0，但对它的恶意误解却随处可见——因此只能说，连类人都能上网敲字写东西，乃是现代社会的一大发明和进步。

作者：Reo(cvi)

编辑：路觉

原文：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1929460900970100382/answer/1983350105550631334

反对这个问题下面一切高赞的狗哨回答，这将是一个系统性的辩论长问答，虽然类似的QA已经很多人做过，可惜苍蝇不拍不会死，让人耳乱心烦。

Q&A汇总处

Q.1马克思的《资本论》是政治经济学中的燃素学说?

首先比喻论证只能用于将你的论断做一个具体化的表达。这段话强行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范式进行类比，我不认为这是什么有力的论证方式。Shaikh (1984), Cockshott & Cottrell (1990s), Zachariah (2006)这些文献都利用了各国(美国、英国、瑞典、中国等)的投入产出表计算了各个行业的完全劳动消耗，结论都有力地证明了劳动价值与市场价格之间的皮尔逊相关系数通常在0.93到0.97之间，从纯粹工具理性的角度来说，价值就并非虚无缥缈的燃素，是一个在统计显著性上能够解释高达95%价格变动的客观变量，同时，在工具理性的角度上来说，主流经济学的边际效用往往因为不可测量而无法进行这种宏观验证，到底是谁更加虚无缥缈?我不好说，借用你的比喻，难道更真实的氧气甚至无法计算吗?另外一点，不是做了比喻就能说明主流理论的完美无缺...这个论断本身就在暗示边际效用/主观价值论引入后可以解决经济学的理论问题，但恰恰是这套东西在进行循环论证，形成了一个价格决定收入->收入决定需求->需求决定价格的循环，供需波动、主观偏好只能解释价格对价值的偏离，而无法解释价格引力中心本身，劳动价值论的引入恰恰是解决了这一点。

Q.2马克思面对边际效用论怯战了?

有趣的是情况更像是反过来而不是如这位所说，恰恰是庞巴维克等人在马克思去世后，面对《资本论》第三卷出版带来的巨大理论冲击(尤其是生产价格理论对平均利润的解释)，才匆忙写了《马克思体系的终结》等著作试图找补。当然，我这句话也只是对这位刻意制造无趣戏剧化的反击，以下是正经回答：

回答一股浓浓的地摊文学味道，《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的绝大部分核心手稿(包括最受争议的“转形问题”和利润率下降部分)，主要撰写于1863年到1865年之间，甚至早于第一卷的出版(1867年)，杰文斯和门格尔的著作出版于1871年，瓦尔拉斯出版于1874年，若要求马克思进行论战，他也没能力在1865年时的书桌准确预言到门格尔在1871年出版的书籍并进行系统性批判。而且请注意，边际效用理论并非横空出世的新鲜事，它的雏形(效用价值论)早在马克思之前就存在，而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就引用并批判了加利阿尼、孔狄亚克等早期效用论者的观点，我看不出马克思有任何怯战的必要，而且恩格斯在整理遗稿时明确指出，他的工作主要是辨认字迹、重新组织篇章结构，而不是替马克思填补理论漏洞(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空口无凭然后强行说这些史料都是后人在找补)，马克思死后才出版是因为马克思生前严重的健康问题(长期的痈病、肝病)以及完美的强迫症，是的，完美的强迫症，有人恐怕又要以此做文章，但我劝你回去翻翻MEGA2，早在资本论第一卷完稿的时候，对于马克思而言那些效用论都只不过是庸俗经济学罢了，他自认为他的精力不应该放在这些不断换皮的庸俗经济学的论战当中，从他这种理论上的自信(或者说自傲)来说，他恰恰是无视了这些无趣的基础问题论战，他晚年的资本论补充手稿主要集中在用实证数据打磨理论，他晚年沉迷于研究俄国的地租数据和美国的金融资料，对他而言，将这些现实中的实证问题纳入资本论是他最紧要的事情，他在晚年的数学手稿中沉迷微积分(尽管有些被诟病为民科，我不反对，但是同时代的经济学家数学水平本身就一坨屎，相较于此，主动接触微积分的马克思已经是同时代的先锋角色了)恰恰证明他在试图用更严谨的方法表述这种规律，因此无论从他晚年的文献考究还是具体的时间线而言，都难以拼凑出一个需要加以臆想才能得到的马克思怯战形象。

Q.3资本论认为劳动产生价值?

首先，第一，马克思从来没告诉过你所有物资都是劳动创造的，这是一个最低级的谣言，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第一条就愤怒地指出“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 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连“使用价值”(财富/物资)与“价值”(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凝结)这两个基本范畴都没分清，在驳斥什么呢?另外出现了同Q.1一样无趣的自然科学比喻，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碰瓷自然科学，拉自然科学来给你们辩护?如果你很喜欢用自然科学比喻，我也可以告诉你，马克思的抽象法与物理学完全一致，物理学为了研究重力，必须先抽象掉空气阻力(真空环境)，马克思为了研究资本主义的本质，必须先抽象掉供需波动、垄断干扰，建立纯粹的简单商品生产模型。然后物理再由自由落体定律逐渐加入其他的干扰项还原真实物理世界的图景，而马克思也在第二第三卷逐步添加扩大再生产、资本周转、市场价格形成来还原真实资本主义的图景。这也恰恰结合问题暴露了最讽刺的一点，依旧用你爱用的自然科学比喻，读资本论只读第一卷就急不可耐开始反驳，就像你读伽利略和牛顿的力学著作读到前面写：一切物体的自由落体加速度相同。就愤怒地驳斥：“一根羽毛和一个铁球下降速度怎么可能一样”，随即把论文丢进垃圾桶，宣布为错误理论。

Q.4阶级划分不成立?阶级划分成了流氓的借口?

阶级划分的唯一标准是“生产资料所有权”，居然有无法得到这个界限的说法，这是真的强大，判断标准从来都是你与生产资料的关系，哪怕你走出工厂，只要你的生存依然依赖于出卖劳动力，你就是无产阶级，马克思第一卷就明确指出除了生产领域，在生产领域之外还有劳动力自身的再生产，你无视这一范畴并信誓旦旦认为马克思的阶级划分全部基于生产领域一个范畴，这种树立稻草人的打法实在是无趣。

另外，你混淆了农民、小手艺人和资本家。马克思非常精确地将他们(农民(注意，这里的农民并不是指中国语境下的佃农，而是有一定自耕田的农民，(具体划分请见毛主席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小手艺人、自雇工)划分为小资产阶级——既占有生产资料，又自己劳动(而不是雇佣劳动)，他们具有摇摆性。这一划分在政治社会学中至今仍是分析法西斯主义兴起的重要工具，何来流氓工具一说?又何来无用一说?

而且，马克思极其厌恶流氓无产阶级，声称“地痞流氓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无产阶级”是没读过《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无知，马克思专门发明了一个词叫流氓无产阶级，指代小偷、骗子、乞丐等。马克思称他们是“旧社会最下层中腐化的部分”，是“被收买的工具”，是反动势力的打手，你在树立一个完全不存在的稻草人。马克思主义从未把流氓视为革命力量。

Q.5人类社会只有商业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等划分都是虚假的?

将交换这一普遍行为等同于资本主义这一特定制度的做法实在是滑稽，商业在马克思的语境中指的是简单的C-M-C(商品-货币-商品)，目的是互通有无，满足消费。古罗马有商业，封建中国有商业，但它们不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指的是M-C-M'(货币-商品-更多货币)，目的是资本增殖，只有当劳动力本身成为商品，且生产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取剩余价值时，才叫资本主义，或者更直白地说，二者的区别主要发生在生产领域，我看不到任何将其混淆的理由，二者泾渭分明，即使在现代社科理论也被广泛采用。

同时，以动物界的比喻更显得滑稽，用“动物没有商业”来论证“人类本质是商业”，在逻辑上属于肯定后件谬误，我认为您当务之急是阅读这本书并且在《必刷题》思想与政治选择性必修三上的选择题可以刷到90%的正确率。

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征是制造和使用工具进行生产劳动。商业只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有剩余产品)后的派生现象。如果人类文明本质就是商业，那怎么解释在商业极度发达的今天，依然存在巨大的非商业领域(如家庭内部劳动、开源软件社区、公共服务)?只增笑耳。

Q.6阶级划分只有食税和非食税?

标准的米塞斯/罗斯巴德式话术，“食税”的前提是有人“缴税”。税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它是社会总剩余产品的一部分。这种仅仅停留在税的层面就是逻辑短视，剩余价值首先在生产领域被资本家无偿占有(剥削)，然后国家通过税收拿走一部分(再分配)，所谓的“食税与非食税”根本没有回答谁生产了剩余，这就是故意遮蔽了生产领域的原生矛盾。并且在现代社会，大资本往往通过游说、政府采购、补贴等形式成为最大的食税者，如美国军工复合体，这不恰恰说明了在某种意义上的资本与国家的同构性?

Q.7相同劳动所得工资不同?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工资根本不是你劳动的报酬，而是劳动力这一商品的价格。这也是在第一卷早就详细发散过的，劳动力价值定义是维持一个工人正常生存、繁衍后代以及接受培训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美国工人生活在物价高昂的发达资本主义社会，要维持劳动力的再生产(房租、医疗、高卡路里食物、汽车通勤)，老板必须支付1000-2000元，而朝鲜工人生活成本极低，甚至处于非商品经济环境，维持生存只需几块钱，从根本上看这是因为一个社会中维持工人正常生存或者用亚当斯密、李嘉图的话来说“体面”生存的商品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Q.8马克思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期间，马克思被欧洲各国政府和报纸视为“幕后黑手”。当时的欧洲主流媒体称他为“红色恐怖博士”(不信的话可以去搜搜The Red Terror Doctor)。如果他只是个不知名的键盘侠，为什么普鲁士、法国、比利时政府要像送瘟神一样接连驱逐他?

各国大佬可不只是单纯的没好感，当时的欧洲宰相俾斯麦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力感到极度恐慌，1878年，德国通过了《反社会党人非常法》直接动用国家机器来封杀马克思的思想传播，若马克思的影响力真的这么小，俾斯麦为何大动干戈去封杀与他相关的思想?

马克思是当时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美国《纽约每日论坛报》的欧洲首席通讯员，他在十几年间撰写了近500篇文章，深刻分析了克里米亚战争、英国政治和中国鸦片战争。他的文章是当时精英阶层了解欧亚局势的重要窗口，这也能叫做影响力小?

你完全对第二国际的历史一无所知，在列宁登上历史舞台之前马克思主义已经是欧洲工人运动的官方主流意识形态。在列宁还是个流亡学生时，德国社民党已经是德国国会的第一大党，其指导思想(爱尔福特纲领)完全是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在当时是显学，是欧洲最大的在野党纲领，这就是你说的废纸?那这废纸的分量未免也太大了。同时，早在列宁革命之前，著名的庞巴维克就不得不专门写书《卡尔·马克思及其体系的终结》来试图反驳马克思，甚至在逐次论战中这本书的不少驳论在理论上并没有占据优势地位甚至反被威胁奥地利学派自己的理论核心，如果马克思是个垃圾，当时主流经济学界的泰斗为什么要把他当作头号对手来批驳?

马克思一定会反对苏联?马克思晚年(1881年)在给查苏利奇的信中，明确探讨了俄国农村公社跨越卡夫丁峡谷(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可能性，他一直在研究亚细亚生产方式以及其特殊性，他比批评者想象的要开放得多，列宁的实践恰恰是在马克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论指导下进行的创新。

试图通过把巨人描绘成矮子来获得心理优势，恰恰暴露了评价者自己在知识储备上的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