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翟东升“改造马克思”

一、OK或NO?
友人发来今日头条一个视频:《翟东升:人才定上限,公平稳根基》。
友人说:“我们打酱油的听众不懂那么多理论,只是听到他讲的这些东西对我的大脑有刺激,就OK了”。
视频的主题,是翟教授从“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价值理论出发,论证了“精英创造的财富,远大于成百上千倍的平庸保守懒惰的群氓”。
翟教授讲了些什么刺激了听众的大脑?友人没说。看了视频之后,我的大脑确实受到了刺激。
与友人的“就OK了”不一样,刺激之后我的反应是:NO!
二、为什么NO?
下面简单陈述一下,我为什么要对这个视频说NO:
1、在视频中,翟教授颇感自豪地特别强调了一个看点,那就是由他提出来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何谓“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恕我孤陋寡闻,在下既没学习,也没听说过,不妄议。
2、在视频中,翟教授呼吁必须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改造(以下简称“改造马克思”)。“改造马克思”的创意固然值得重视,然而令我感到滑稽的是,翟教授不仅把政治经济学的“财富”和“价值”这对宝宝混为一谈,而且还把混淆的责任归咎于马克思。
3、更令我惊讶的是,指责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已经“形成基因缺陷”,并提出“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翟教授,居然对马克思的“劳动”范畴全然无知。
4、请问各位看官,由此创立出来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究竟有多少科学含金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5、坦率讲,这年头歪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视频(参:赵磊:“小马”秒杀“老马”?),海了去了。看到这类歪曲,我往往一笑了之。
6、“一笑了之”并不意味着马学者不敢回应这类歪曲,而是因为这类歪曲是时代的产物,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正所谓:“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也。
7、问题是,这类歪曲误导了很多吃瓜群众,也包括发给我视频的那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友人。这我就不能听之任之了。加之友人附言:“期待教授更进一步指点”。我恭敬不如从命。
8、有必要强调,翟教授有许多致力于宣扬正能量的视频,得到了很多听众的认可,这是值得点赞的。但是,对于视频中呼吁“改造马克思”的误读和误导,我有责任给予澄清。
9、于是,我组织马政经的博士生做了一次学术讨论。以下是我个人参加讨论的文字稿,挂出来供大家参考。至于讨论的全部发言文字稿,之后陆续挂出。
三、何谓“胡说八道”?
翟教授指责说,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仍然受限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即英国工业革命、欧洲工业革命的经验”,而“新一轮科技革命导致基础性劳动的功能越来越被复杂技术所替代。人的重要性越来越体现为创新和消费之中。”所以,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是有“基因缺陷”的理论。
注意,翟教授鄙视的“经验”,显然只是形成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基因缺陷”的土壤,还不是“基因缺陷”的内涵。
那么,劳动价值论“基因缺陷”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呢?翟教授并未给出确切的含义,而是拐弯抹角地给出了“没有基因缺陷”的含义,那就是:
“必须认识到,财富的源头不能仅限于人的一般性劳动或者基础性劳动,而应该是包含了人的创造、人对商品和服务的生产以及消费的整个经济活动全过程。”
按照翟教授对“没有基因缺陷”的定义,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存在着两个“基因缺陷”:
第一个缺陷是,马克思错把劳动当做财富的唯一源头,却看不到整个经济活动全过程才是财富的源头。
第二个缺陷是,马克思只承认“人的一般性劳动或基础劳动”创造价值,却拒不承认创新劳动也会创造价值,云云。
面对翟教授描述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基因缺陷”,我的评语是:纯属胡说八道!何谓“胡说八道”?容我慢慢道来:
其一,马克思有一句众所周知的名言:“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
其二,由此可见,不是马克思把财富的源头“仅限于人的一般性劳动或者基础性劳动”,而是翟教授自己混淆了价值与财富(使用价值)的区别——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严厉批判了这种幼稚的混淆。
其三,问题是翟教授自己混淆了财富与价值也就罢了,可是他还要把这种混淆强加在马克思头上。这样的强加,“打酱油的听众”可以“OK”,但马学界的学者能“一笑了之”吗?
其四,马克思的劳动范畴,并非仅仅只包括“一般性劳动或者基础性劳动”。马克思把生产商品的劳动区分为: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等等,从来就没有否认创新劳动对价值创造的贡献。
其五,翟教授连马克思的劳动范畴都没搞明白,却暗讽马克思的劳动“仅限于一般性劳动或者基础性劳动”。按照翟教授的“仅限于”逻辑,马克思的劳动范畴仅限于“干苦力”,与简单劳动完全是一回事。
其六,马克思生前为什么要强调“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面对种种歪曲马克思经典理论的奇谈怪论,我想提醒翟教授:您是否读过马政经的《本科教材》,我不知道;但您是否读过《资本论》第一卷,我是深表怀疑的。
其七,翟教授嘲笑马克思,没有看到“新一轮科技革命导致基础性劳动的功能越来越被复杂技术所替代。人的重要性越来越体现为创新和消费之中”。这同样属于胡说八道。我就不展开讨论了,有兴趣的看官可以参考:赵磊《劳动价值论的历史使命》,载《学术月刊》2005年第4期。
四、如何“改造马克思”?
在言之凿凿地歪曲了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之后,翟教授大声呼吁:“当代中国的学者和知识分子完全应该可以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理论进行中国化、时代化的改造。”
我注意到,对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翟教授的主张不是“继承”,也不是“发展”,而是“改造”。
窃以为,翟教授使用“改造”这个词,用心良苦,颇有深意。
翟教授告诉我们,他本人提出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已经对马克思经典理论进行了改造。怎么改造的呢?翟教授亲自操刀做了示范:
首先,翟教授把价值跟财富切碎搅拌,然后一股脑地摁在一口大铁锅里,一边搅拌一边还不忘了讥讽:马克思把财富(其实就是使用价值)的源头仅仅归功于劳动。
然后,翟教授在这口大锅里面,信心爆棚地放进了“人的创造、人对商品和服务的生产以及消费的整个经济活动全过程”的作料包——这个“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独家秘方。
最后,翟教授盖上了锅盖,一番大火乱炖之后,一个“包括人的劳动、创造和消费等各种行为”的价值理论,便新鲜出锅了。
且慢得意,但凡是学过“经济学说史”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翟教授端出来的价值理论,其实一点也不新鲜,属于肤浅的唯心主义经济学,拾到的不只是19世纪庸俗经济学家的牙慧,而且是他们的牙垢。
如果一个“包括人的劳动、创造和消费等各种行为”的价值理论,就是翟教授本人提出的“民本政治经济学”的价值理论,那只能说明他连萨伊和庞巴维克的价值理论都不了解。
把学界早已提出的价值理论标注为自己的知识产权,我以为这并非标注人有意为之,多半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理论的来龙去脉罢了。如此学术探索是多么随意,多么幼稚,令人无语。
恕我直言,翟教授的价值理论,连萨伊和庞巴维克的理论高度都未曾达到。
五、马克思为什么很生气?
马克思如若重生,看见自己的劳动价值论被翟教授“进行中国化、时代化的改造”,他老人家一定会说:
“买噶德!你讲的那个劳动价值论,跟我老马有半毛钱的关系吗?你指责我把劳动当做财富的唯一源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额地个神呐!你说的那个马克思,我这个马克思压根儿就不认识!我再次重申一遍: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公允地说,改造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并不是不可以,但你起码应当尊重马克思经典理论的原意吧?
如果压根儿就没搞懂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甚至自己捏造出一个所谓劳动价值论的“基因缺陷”,然后强加给马克思,他老人家能不生气吗?
这样“改造马克思”,又何以服人呢?
结论:这不是“改造”马克思主义,这是在给马克思主义制造“窦娥冤”!
六、题外话
最后说几句题外话:
1、翟东升教授的初心和归宿,最后都落脚在他本人提出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既然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是翟教授“本人提出的”,那么就是“朗啵万”,即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东大第一。
2、是不是第一,当然还可以讨论。即便不是第一,能够参与创立一门学科,也是令人尊重的。我好奇的是,这个“我提出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跟18大以来“以人民为中心”的系列经济思想,究竟是何关系?估计我这个好奇会让翟教授有些为难。
3、再说了,翟教授提出的“民本主义政治经济学”,跟上世纪90年代有些学者(比如严炳洲、高尚全)提出的“民本经济”,究竟有何关系?这也是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有兴趣的看官不妨去做个比较。有趣的是,之前学者提出的“民本经济”尚未称“学”,而翟教授的“民本经济”不仅已然成为“主义”,而且已然成为一门新创立的“政治经济学”了。
4、翟教授发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精英遗传周期规律,窃以为基本属于正确的废话,并非什么天大的秘密,中国古代几千年前的先人板板就已经总结出来了。除了提出这个定律的孟老夫子,“究天人之际”的司马迁在《史记》中,早就阐述了其中的奥秘。至于翟教授惊呼“人跟人的天赋和努力差别的确非常巨大”,究竟是不是老天爷在征收智商遗传税?容另文讨论吧。
(作者系西南财经⼤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修订发布;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声明:本站所有文章资源内容,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采集网络资源。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本站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