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三,或者周五,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挤进早高峰的地铁,看着车厢里那些被手机屏幕照亮的疲惫面孔,或者当你坐在工位上,对着那个明显荒谬的KPI方案回复“收到,好的”时,你的心里有没有闪过一丝冷笑?

那种冷笑是无声的。你在心里把老板骂了一百遍,把这个世界解构得体无完肤,你深知这一切都是场巨大的草台班子秀。但下一秒,你依然调整好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标准化的职场微笑。

我们活在一个分裂的时代:行动上顺从,思想上鄙视。

这种分裂,德国哲学家彼得·斯洛特戴克给它起了一个精准的名字——现代犬儒主义(Modern Cynicism)。

但今天,我不想只是和你一起吐槽这个世界有多荒谬。我想请出一位留着大胡子的19世纪老人——卡尔·马克思。别怕,我不打算给你背诵教科书里的条条框框。我想带你看看,如果马克思穿越到2024年,坐在你的工位旁,看着你一边“发疯”一边干活,他会说些什么。

也许你会惊讶,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为什么想“摆烂”的人。

01

从“像狗一样生活”到“活得像条狗”

要理解我们现在的状态,得先回望一下“犬儒”这个词的变迁。

在古希腊,第欧根尼住在木桶里,对着亚历山大大帝说“不要挡住我的阳光”。那时的犬儒主义,是一种极度硬核的朋克精神。他们像狗一样生活,是为了撕下文明虚伪的面具,为了追求绝对的自由和真诚。那是一种向下的超越,一种充满力量的个人反抗。

但看看现在的我们。

我们继承了第欧根尼的嘲讽技能,却丢失了他的行动力。现代职场里的犬儒主义,不再是为了真理而裸奔,而是为了生存而“演戏”。

我们变成了斯洛特戴克口中的“原本具有启蒙精神的虚假意识”。翻译成人话就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选择配合你演戏,但我在心里保留嘲笑你的权利。

这种嘲笑,是我们最后的防御工事。仿佛只要我在心里看透了资本的剥削,看透了消费主义的陷阱,我就能获得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从而抵消现实中的无力感。

然而,马克思如果站在这里,他会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内心的优越感,恰恰是资本主义最喜欢的麻醉剂。

02

“我知道它是假的,但我依然在做”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谈到商品拜物教时,其实早就预言了这种状态。

在传统的意识形态里,人们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被蒙蔽。但在晚期资本主义时代,马克思的逻辑被齐泽克发扬光大:“他们那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清楚得很,但他们依然在做。”

这就是我们痛苦的根源。

你清楚那个昂贵的包包只是符号,但你还是买了,因为你需要那个符号带来的安全感;你清楚996是剥削,但你还是加了,因为你需要房贷的流水。我们以为自己的“冷笑”和“看透”是一种反抗,但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只要你的身体还在随着机器运转,你的思想无论是跪拜还是嘲讽,对这台机器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犬儒主义成为了系统的润滑剂。

因为你觉得“反正是烂透了”,“反正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你放弃了严肃的批判,放弃了寻找替代方案的可能性。你用“发疯文学”消解了愤怒,用“躺平”掩盖了绝望。

马克思会告诉你:孩子,这不叫看透,这叫异化的最高级形式。

当异化不仅仅剥夺了你的劳动成果,甚至剥夺了你对“改变”的想象力时,这才是最深的悲哀。你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其实你是这台绞肉机里最自觉的零件。

03

历史唯物主义的温情:不是你的错

写到这里,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指责你。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最动人的一点,在于它对他人的苦难有着深刻的结构性同情。

许多心灵鸡汤会告诉你:你痛苦是因为你心态不好,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或者是因为你不够“正能量”。

但马克思会拍拍你的肩膀说: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历史条件的产物。

你的犬儒,不是因为你道德堕落,而是因为现实的物质生活关系把你挤压到了这个角落。当资本的增殖逻辑主宰了一切,当“人”变成了“人力资源”,当所有的价值都被简化为交换价值时,个体的无力感是必然的。

在一个原子化的社会里,要求每个人都像英雄一样去战斗是不现实的。当我们无法改变客观世界时,为了保护自我不至于崩解,我们只能退缩到内心的城堡里,用玩世不恭来构筑护城河。

马克思理解这种匮乏。他一生都在贫困中挣扎,他看过太多被机器磨损的生命。他知道,所谓的“犬儒”,往往是理想主义者在撞得头破血流后,给自己披上的一层保护色。

04

辩证法的救赎:打破“永恒的现在”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在“痛苦的清醒”和“麻木的沉沦”之间二选一吗?

这里,我们需要引入马克思最锋利的武器:辩证法。

犬儒主义最大的谎言在于,它把当下看作是永恒的。在犬儒者的眼里,人性本恶,社会本黑,历史是一团无意义的循环。这种观点看似深刻,实则静止且形而上学。

辩证法告诉我们:凡是现存的,都是会灭亡的。

没有任何一种社会制度是天经地义、永恒不变的。封建领主曾以为他们会永远统治,直到资产阶级的兴起;现在的资本逻辑看似坚不可摧,但也充满了自我否定的裂痕。

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关于“结局”的预言,而是一种关于“过程”的科学。

我们要警惕那种“完美的虚无主义”。就是那种觉得“既然不能彻底改变,那做一点点改变也没用”的想法。这是一种思维陷阱。

历史唯物主义教导我们,世界不是由“思想”改变的,而是由“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也就是实践(Praxis)改变的。

05

在废墟上种植玫瑰

我知道,让你去改变世界太宏大了,听起来像句空话。

但在马克思的语境里,反抗犬儒主义并不意味着你要立刻冲上街头。它意味着一种思维方式的重启和生活实践的微调。

既然犬儒主义是因为感到“无力”,那么克服它的药方就是重建“连接”与“具体”。

去关注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

去建立真实的社区连接,哪怕只是和邻居的一次互助,都是对原子化社会的微小反抗。

去认真对待你手头创造性的工作(如果有的话),在异化的缝隙里寻找一点点未被殖民的“类本质”。

不要因为看不清未来,就嘲笑那些还在试图点灯的人。

不要因为自己陷在泥潭里,就否认星空的存在。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马克思或许会把这句话改写得更具力量:世界上只有一种彻底的批判,那就是在认清历史的局限性后,依然通过具体的实践,去推动现实哪怕一寸的松动。

犬儒主义是我们面对这个坚硬世界时穿上的盔甲,它保护了我们,但也禁锢了我们。它让我们在冷笑中获得了安全,却也让我们在安全中逐渐窒息。

也许是时候了,试着卸下一点点盔甲。

哪怕世界依然糟糕,但我们不必变得和它一样冷酷。我们可以在清醒中痛苦,但绝不要在清醒中投降。因为正是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辩证张力,才是人类历史得以前行的全部动力。

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虚无的时代,保持一点点“天真”,保持一点点对他人的温情,保持一点点对未来的“不合时宜”的相信,这本身就是一种最激进的反抗。

正如马克思在那篇著名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结尾所写的那样: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而改变,往往就始于你决定不再仅仅冷笑的那一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