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性的黄昏，重估人的价值：关于马克思财富观的一场当代招魂

现在的你，大概正握着手机，手指机械地滑动着屏幕。

也许是在地铁拥挤的晚高峰里，也许是结束了一天疲惫工作后瘫倒在沙发上。我们被无数的信息包裹，被算法精准投喂，我们的购物车里塞满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商品。

这时候，如果我跟你提“启蒙理性”，提“马克思”，你可能会觉得这太遥远，甚至太枯燥了。毕竟，生活已经够累了，谁还愿意去啃那些一百多年前的陈旧教条?

但请给我几分钟。我想聊的，不是教科书里那个作为雕像的马克思，而是一个极具悲悯情怀的观察者，一个在一百多年前就预言了我们今天这种“累”的根源的人。

我们生活在一个启蒙理性许诺过的“美丽新世界”。启蒙运动告诉我们：只要推崇理性，只要发展科技，只要不断积累物质财富，人类就会从蒙昧走向光明，从匮乏走向自由。

两三百年过去了，我们做到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做到了极致。我们拥有了神一般的生产力，我们制造的商品堆积如山，我们的物流速度快到惊人。可是，为什么我们并没有感到预言中的那种“自由”?相反，现代人的普遍症候是焦虑、倦怠、内卷，以及一种深深的无意义感。我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加速旋转的仓鼠轮里，跑得越快，离终点似乎越远。

这正是我们需要回头去寻找马克思的原因。在他的那个年代，机器刚刚开始轰鸣，他却透过蒸汽机弥漫的白雾，看到了理性光芒背后投下的巨大阴影。

一、 被异化的“理性”：当人变成了手段

我们引以为傲的“理性”，在今天常常变味了。

在现代职场和社会生活中，理性往往被简化为一种“工具理性”——也就是单纯的计算。怎么做最有效率?怎么做利润最大?怎么做能最快变现?

在这种逻辑下，人不再是目的，而变成了手段。

想想看，我们在谈论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在谈论什么?是他的“人力资源”价值，是他的“变现能力”，是他的“身价”。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在自我物化：我们焦虑于自己的技能是否贬值，我们像经营一家公司一样经营自己的人生，不敢浪费一分一秒，连休息都带着一种“为了更好地工作”的功利心。

这就是马克思所痛斥的“异化”。在《资本论》那些看似冰冷的公式背后，藏着他最深沉的人文关怀。

他看到，在资本主导的逻辑下，物(商品、货币、资本)变得像人一样具有了灵魂和主动性，而人(活生生的劳动者)却变得像物一样死板、被动。

启蒙理性原本是为了把人从神的脚下解放出来，让人成为世界的主人。但吊诡的是，我们推翻了神，却立刻跪倒在了“物”的面前。我们制造了财富，最后却被财富所奴役。

二、 什么是真正的财富?

既然谈到被财富奴役，那我们不得不问一个灵魂问题：到底什么是财富？

在主流经济学，或者说我们日常的观念里，财富=钱 商品。是GDP的数字，是银行账户的余额，是豪宅名车。

但如果你翻开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你会读到一段足以让你起鸡皮疙瘩的文字。在他看来，当我们剥去了资产阶级狭隘的形式之后，财富的本质是什么?

“个人需要、才能、享用、生产力等的普遍性”“人对自然界统治的充分发展”“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

这句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真正的富有，不是你拥有多少东西，而是你作为一个人，你的生命力展开到了什么程度。

你是否有闲暇去欣赏一朵花的盛开?你是否有能力去理解一首复杂的交响乐?你是否有时间去毫无功利地通过画笔、文字或代码表达你的内心?

对于马克思来说，财富的尺度，不是金钱，而是“自由时间”。

这是一个多么振聋发聩的判断!在消费主义告诉我们要“买买买”才能快乐的时候，马克思却说：不，那是一堆死物。真正的财富，是你拥有多少不被生存压力所逼迫、完全属于你自己的时间。

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如果一个人的时间全部被用来维持生存(也就是打工)，那么他在精神层面上，其实和一头拉磨的驴没有本质区别——无论他拉磨赚到的是草料还是黄金。

三、 站在历史的辩证法中反思

当然，我们不能陷入一种廉价的怀旧，去歌颂田园牧歌。这正是马克思的高明之处，他是一位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也是一位辩证法大师。

他从未否认过资本主义和启蒙理性的历史功绩。在《**宣言》里，他甚至用近乎赞美的语言描述了资产阶级如何创造了比过去世世代代总和还要多的生产力。

这就涉及到一个残酷却必要的辩证过程。

人类要走向真正的自由，必须先经历“物的依赖性”阶段。通俗点说，我们必须先拼命生产，把物质极大丰富，才能有资格去谈论超越物质的自由。资本主义像是一个严厉甚至残忍的教官，它用贪婪和竞争作为鞭子，驱使人类去征服自然、去发明创造、去打破地域的界限。

我们今天的痛苦，某种程度上是历史进步的代价。我们打破了封建时代的温情脉脉(虽然那种温情背后是等级森严的压迫)，进入了冷冰冰的契约社会。这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带着血和肮脏。

然而，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事物发展到极致，都会走向反面。

当生产力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当AI和自动化已经能够取代大量重复劳动时，如果我们依然死守着“为生产而生产”、“为利润而利润”的旧逻辑，那么原本推动历史进步的力量，就会变成阻碍人类幸福的枷锁。

这正是我们当下的困境：我们的生产力已经允许我们拥有更多的闲暇，但我们的社会结构和分配方式，却逼迫我们比以前更忙碌。技术本该解放双手，现在却通过钉钉和微信，把工作渗透到了睡眠之外的每一秒。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这种不合理，不是个人的失败，而是历史进程中的结构性错位。

四、 当代启蒙：找回人的主体性

那么，在2024年的今天，重温马克思的财富观，对我们普通人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让我们都辞职躺平吗?当然不是。躺平往往是一种无奈的消极抵抗，而马克思的哲学是积极的、充满力量的。

01它是一种精神上的解毒剂。

当你因为买不起某个奢侈品而焦虑，或者因为没有达到世俗的成功标准而自卑时，马克思会告诉你：那些都是“虚幻的财富”。你能够感知美、拥有健康、能够独立思考、拥有真挚的友谊，这些属于你生命本体的能力，才是真正的财富。不要让外界的价值符号，定义了你作为人的尊严。

02它呼唤一种新的“启蒙”。

过去的启蒙，是用理性去征服自然。未来的启蒙，应该是用理性去驾驭资本。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技术与人的关系。技术不应该成为监控和榨取人的工具，而应该成为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的手段。

03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指向了“人”的回归。

马克思终其一生，都在思考如何让人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在必然王国里，我们为了生存而劳动;在自由王国里，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生命的第一需要——就像歌手想唱歌，画家想画画一样自然。

虽然我们离那个理想社会还很远，但这种视角可以改变我们当下的活法。

我们可以尝试在“工具理性”的夹缝中，培养一点“价值理性”。在被算法算计的生活里，保留一点“不算计”的热爱。在追求世俗财富的同时，警惕不要把自己变成了财富的耗材。

结尾

在深夜的微光中，我想起《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那段著名的描写。马克思畅想未来的社会，人们可以“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但在今天，当我们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看着无数人在格子间里消耗着青春，这个乌托邦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具有批判力。

马克思不是神，他也有时代的局限。但他留下的那双眼睛，依然在注视着我们。他提醒我们：人，永远是目的，是历史的创造者，而不是经济数据图表上那个冰冷的各种曲线。

真正的启蒙，不是让我们变成更精密的机器，而是让我们更有勇气去做一个完整、丰富、感性的人。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愿你不仅拥有口袋里的财富，更拥有灵魂深处的广阔与自由。愿你的时间，终将属于你自己。

因为，你才是这世上最昂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