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石||“满血复活”的法宝——即俘即补即训即打
《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中举出了诸多案例。
以下是其中之一:
九纵王方团八连战前全连共一百四十七人,战中伤亡四十四人,边打边补四十五人,战斗结束时还有一百四十八人。十三纵一○九团九连战前全连原有九十人,伤亡四十四人,边打边补七十四人(补后逃亡七人,伤亡和掉队十五人),战斗结束时,尚有九十八人,超过原有人数。一一二团一连战前全连共一百一十二人,战斗伤亡三十八人,边打边补八十四(补后伤一逃亡九),战斗结束时,则有一百四十八人,超过原有人数更多。[1]
这个“王方团”“边打边补”有一整套方法,非常生动具体且很有可操作性:
战前,团党委要求各连队把制定、落实战斗中的“扩军计划”,“做为支部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这“扩军计划”,不是随便抓个俘虏就可以凑个数的。“扩军计划”有基于质量保证并且详细的原则要求:
①即补对象:
a.出身中贫农成分较好,忠厚老实者;
b.被抓丁、抽丁出来者;
c.国民党军队中的战斗兵,年轻力壮者;
d.军龄,在三年以下,离家远或家在解放区者。
②缓补对象:
a.勤杂、通讯、电话人员;
b.士以上官佐人员(准尉;以下者);
c.特种技术士兵。
③不补对象:
a.尉以上官佐;
b.阶级异己分子、还乡团;
c.战场起义、个别自动投诚,但坚决拒绝加入我军者;
d.蒋军在作战地区抓的民夫,而又坚决不愿参军者;
e.归俘。
还有基于不同编制的数量限制:补充的数量不得超过建制班原有人数的三分之一,一个战斗小组只能补充一个人。
还有战时思想政治工作要求:对扩充来的解放战士,应抓紧时间进行教育。[2]
这“抓紧时间进行教育”,真有“立竿见影”效果!
“王方团”八连三班新补充的解放战士王玉川说:
一被抓住,我就寻思完啦!我怕你们要我去送炸药,被炸药炸死,怕你们把我埋在防空洞里,怕你们把我送到最前面去挡子弹,堵“胡同”口。当指导员叫我拿着两个手榴弹和你们一道去打时,我寻思:“这真是叫我去堵胡同口了。”我想找机会跑掉,可是一上去,姜同志叫我在他后面压子弹,他在前面打,并向我讲了许多部队的情况,又给我介绍了大汶口解放的傅庆祥同志。我听了傅同志谈他过去的情况后,对原来的想法有些怀疑了。我跟着傅同志向前打,那时我最相信他。打不远,敌人的飞机和炮轰得很急,姜同志很和气地叫我到防空洞去隐蔽。我又害怕了:“这不真要把我埋在防空洞里吗?”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伸出头来一看,好几个同志都在洞里面向外射击,我就放心了。这时,傅同志带我到前面去看送炸药。我不敢去,可是又不能不去。后来,我亲眼看到去送炸药的同志没有一个是刚解放的,而且炸药响了,一个也没死。我心里就像放下了一个千斤担子似的“亮堂了”。我什么也不顾虑了,跟着同志们一齐向前打。[3]
“抓紧时间进行教育”,确保了“战场扩军计划”的落实。
“王方团”八连突入内城时,略有伤亡,连长挂彩,指导员马上提出:“我们要给连长复仇,瞪起眼来,多抓敌人补充自己的力量!”三排机枪班伤了两个,当即补充齐了。一班伤亡3人,也补充上了。六班战士的反映:“我们六班原有8人伤亡5人,若不是在战场上扩军,全班剩下3个人,早就编到别的班去了。我们补充了4个解放战士,还是一个建制班,又能完成任务了!”总之,八连没有一个班不注意补充自己,没有一个班被拆散了建制,直到战斗结束,八连仍保持了原有人数与战斗力。[4]
国民党士兵的技术战术是残酷的军阀制度训练出来的,一般都不差,一旦被解放,心甘情愿地调转枪口打老蒋,不但不用培训,还可以当老师!
——“王方团”八连刚解放的潘子林,经教育后,马上跟着向前打,并向躲在房子里的敌人喊话。结果,他一个人便捉到3个俘虏。
——华野第九纵队某连边打边补的解放战士王月伦,原是国民党整编第二师的士兵,当我机枪射手负伤后,他立刻顶上去当射手,封锁敌人,打倒敌人二三十名,荣立三等功。
——华野第十三纵队一○九团九连在突入第三道圩墙时,俘虏敌五十七旅一六九团七连上等兵王文盛等,补入连队后,发现老战士不会用新缴获的枪榴弹,当即现场教授使用方法,让枪榴弹很好地发挥了大量杀敌作用。他还喊话瓦解了不少敌人。王文盛在战场上代理四班班长后,对新解放战士说:“排长既然这样信任俺,俺们要好好干!”结果,又缴了10个人的枪。
——华野第十三纵队一一二团一连二班俘虏了16岁的小伙子王成吉,经简单教育后,即拿起枪跟二班向前打。不久,二班又补充两名俘虏兵,班长叫王成吉去教育他俩。那两个新补充的解放战士很奇怪:“你穿的衣服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来打俺?” 王成吉说:“我昨天解放后,就参加了解放军。你们缴枪,就优待不杀。”在王成吉的影响下,那两位新解放战士也表现很好。[5]
有一个例子比较有趣——刚抓的俘虏兵也知道了“解放战士”这个专有称谓:
第十三纵队一一二团轮训队政指碰到从城里来的俘虏,问:“你们从哪里来?”
答:“我是城里来刚解放的。”
“怎么里面还响枪?”
“里面还打仗。”
“你解放了不行,还要解放他们,走!走!走!”
就这样,俘虏即驯服地跟着走了。[6]
更有趣的是,山东兵团这个报告还举出了不少负面案例以总结反思。
其中一个是“本位主义”:
有本位主义的现象。特别在兵少、伤亡又大时,营连以下单位最易发生这种现象。据十三纵廖(海光)政委谈:过去长期在根据地作战,部队得不到补充,大家都想搞几个兵,过去有的部队对“上级一定给补充”的保证,不大相信,认为“补充当然好,但补充的希望不大”,因而在“边打边补”中,就产生了“我弄到手就是我的”思想,愿意多留几个兵,不大愿意上交。该纵陈(华堂)副政委也说:“各个连都有个小埋伏,个别营也有以多报少的,准备逃亡后好补充”。[7]
也就是说,统计上来的“解放战士”数量和比例,实际上还是比较“保守”的。
时任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兼代政治委员的粟裕说:
淮海战役开始,华野为三十六万九千人,战役过程中伤亡十万五千人,战役结束时达到五十五万一千人,这中间除整补了几个地方团外,补进的主要是解放战士。[8]
这是个很令人吃惊的数字:参战兵员近三分之一战损,却由来自对手相同乃至更多数字的兵员“即俘即补即训即打”,一再“满血复活”,保持“连续作战”且战力不减反增!真就是“风水大变幻,乾坤大挪移”啊!不知道国民党军史政编译局编撰《戡乱战史》,对这样一种奇观该如何面对和诠释!
到1949年2月全军整编时,华东野战军全军编有4个兵团15个军和两广纵队,另一个特种兵纵队,计58万余人——不用说,这里头的“解放战士”,仍然是个大头。
中原野战军的“即俘即补”的情况应该与华东野战军类似。
时任中原野战军第一纵队第一旅政治部主任的姜思毅举例说明了“即俘即补”的效力:
9纵79团5连1排,王湾战斗只剩下9人,马上编成1个班,第2天参加了大出击。经两次伤亡,由3排调了两个老战士,补充了7个新解放战士,接着又参加了三颗树的攻击。3纵19团3连马围子战斗伤亡只剩22人,始终保持排班建制,第2天又配合攻西马围子,坚持到最后完成任务。4纵32团1连2排杨围子外围作战伤亡10余人,排长亦阵亡,8班长王槐同志自动代理。调补兵员,不论是预备兵员,本战役中的俘虏或机关紧缩出来的人员,都应按伤亡情形由纵队、旅统一分配(团机关紧缩出来人员由团统一分配)。人员调补要注意到对突击部队、战斗作风与旺盛士气的保持,和模范、典型单位的培植,不能平均分配。随着战斗的连续,伤亡的增大,干部的缺额也就增大,为了迅速整顿组织,以求再战,要在战前执行3套干部制度,包括配备正职和学校训练储备(纵队、旅分别训练连排干部,团教导队训练班级干部)。战役中保存干部,在职排、连、营副(特别是前两)干部,在不影响战斗的情况下抽出参加战勤工作。
即俘即补,主要有以下几点做法:一、审查:短期俘训队,主要审查军官及将老弱与可补入部队的士兵分开,以便及时补充部队。补到部队后,则以干部、党员、骨干分子个别谈话、了解历史情况与了解思想情况相结合的办法进行审查。二、教育:掌握新解放战士的思想特点,及时具体地解决其对战斗的思想顾虑。解放战士中的老兵因有技术、有战斗经验而不太怕打仗,但受敌欺骗教育较深,怀疑我的战术,如说我们是“人海战术”,“用俘虏送炸药,炸死自己”等。新兵因本身没经验、没技术,一般的怕打仗,尤其怕飞机、坦克、炮等。因此,除一般地说明我们的战术,揭发敌之欺骗外,针对其具体的顾虑,进行演习,教会技术,效用更大。如演习小组动作、实验爆破、手拉炸药、如何攻、防坦克等,以提高技术,打破其顾虑,亦即提高了其信心。要结合战场鼓动,及时地有针对性地解除其战中产生的顾虑。新解放战士,一般没有攻坚经验,尤其是新兵,在战斗中遇有伤亡,或敌人火力强时,最易动摇。要即时表扬,特别是战中记功记好,不但可以发扬新战士的积极性,同时亦可打破新战士怕我们不相信的思想顾虑。9纵80团特等战斗英雄王学志,就是宿县解放战士,这次战役3次立功,提为副班长,经领导上的培养,成了该团典型,为一般解放战士树立了前进方向,对改造解放战士作用很大。利用战斗空隙及战壕中的小型诉苦,提高新解放战士的阶级觉悟,转入自觉参战,复仇立功。干部、党员、骨于分子,具体地了解每个新解放战士的历史,从其切身问题上给以提高,同时亦使新老关系很快地密切了。在生活上关心体贴,具体的帮助,主动团结新战士,打破新老间的隔阂。很多老同志,帮助新同志做工事,甚至把自己的工事让给他们,对新战士感动很大。[9]
淮海战役共进行了65天,战役中被俘,战役中参军,战役后成为班排长的“解放战士”,不乏其例。中原野战军在战役前的兵员为7个纵队计15万人,到次年整编扩充为3个兵团9个军共28万余人。
越打越大,越战越强,简直就是撒豆成兵。不,比撒豆成兵,还要厉害!《孙子兵法》讲过“因粮于敌”,人民解放军这是“因卒于敌”——化敌之卒,为我之兵,彼消助我长,我长促彼消,那就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啊!
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也说:
我们的战士有很大部分是俘虏过来的,称为解放战士,有的部队,解放战士竟占百分之八十,少的也占百分之五十至六十,平均约占百分之六十五至七十。对于俘虏,我们实行即俘、即查、即补、即训、即打的办法,就是说士兵一俘虏过来就补充到部队,经过诉苦教育,就参加作战。在打黄百韬时,情形竟发展到上午的俘虏下午就参加作战。当时的解放战士现在有许多已经做了排长、连长。这种情形是世界战史上所少有的。[10]
这种战场“满血复活”的再生能力,不仅为时人所惊叹,也是一个战争奇观。
人民解放军出色的“战场再生能力”,“即俘即补即训即打”占了很大一头。
“即俘即打”这个主题下的内容很丰富,简直可以说是关联了整个中国近代战争史几乎所有的课题——从建军思想、战争动员到军队管理,再到战场心理,其案例举不胜举!本书囿于篇幅,无法一一列举,只能有待高手另辟专题,单独成书,以飱读者。
注释
[1]《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王方团”,指第九纵队第二十七师八十团,团长王歧秀,代政治委员方立凡(1949年初整编后为第三野战军第二十七军第八十一师第二四二团)。
[2]《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3]《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4]《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5]《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6]《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7]《山东兵团政治部关于边打边补问题情况(194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0册·解放战争时期㈢》第页,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8]《粟裕谈淮海战役(1982年5月)》,《粟裕文选㈢》第73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9]姜思毅:《强有力的政治工作是夺取胜利的保证——回忆淮海战役中华东野战军的政治思想工作》,《淮海战役·回忆史料》(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355~第357页,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12月第1版。
[10]周恩来:《关于和平谈判问题的报告(1949年4月17日)》,《周恩来军事文选㈢》第612页,人民出版社1997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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