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的男主角是马垃,女主角是慕容秋,它就是以神皇洲和慕容秋身边的知识界、学术界为主要场所,来书写改开以来的这种人和社会的沧桑巨变的一个大的命题。慕容秋和马垃身上,其实承载的是文革知青一代上山下乡以来的那种城乡生活的变化。我觉得《人境》也算是对柳青的《创业史》的一种社会主义文学的批判性继承和一种带有自己的思考。它在新的环境中对社会主义进行了探索,一种是马垃在改开的新时期搞的乡村合作化的那种坚持,还有就是慕容秋在学术界对社会主义的重新思考和认识。

  慕容秋一边是高校这种环境,另一边又是置身于学术社会中。她可以说是从学生到教师,然后又在高校和知识学术界当中。在社会学界讨论各种问题的时候,她整个人有点属于精神分裂的感觉,因为她一边能感受得到知识背后的立场和情感的重要性,作为一个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知青,她身上是带有一点人民性的,所以说她就要面临着这种精神选择:我到底是站在权贵一边,还是站在底层群众一边的立场上?看似这是一个个人道德的问题,但是实际上是一个现实的阶级问题。因为资本也好,权贵也罢,他们到最后的影响是无所不在的,甚至会深入到一个人的思想,自我精神。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站在底层的群众一边,她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一种坚持的战斗。我看评价有一句话:“不仅需要掀桌子的勇气,还需要掀桌子的底气,掀桌子的能力”。所以说在慕容秋身上,其实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她也基本上做到了——最后在复杂的矛盾选择当中,她和马垃站在一起。在这一系列过程,她肯定是经历了批判和自我批判,也让我们看到了未来的一点希望。我觉得结局写得很好,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看到了开阔的未来。包括像马家兄弟感觉好像走上了不一样的路,置身了不一样的时代。但是马垃的哥哥马坷,他作为一个精神性的灵魂人物,不仅影响了他的弟弟马垃,也影响了所有的人对世界的看法,包括辜朝阳,鹿鹿,甚至邝西北这些人在内,他们身边也有马坷一样的人物,对他们进行或好或坏的影响。对马垃来说,他身边的马坷能够让他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当中回到原点,重新用马坷的眼光去思考问题,去观察这个时代。

  《人境》我觉得跟《黑与白》有点属于姊妹篇的关系,但是又是独立的,有一些精神上的联动,也有一些梦幻一样的联动。在马垃的身上,能看到刘继明老师的思想历程。和大部分出生在60年代的人一样——我妈妈也是60后——年轻时候是残存的那种社会主义的影响,青年时代就像《黑与白》里面的王晟一样,会信奉一点新自由主义,思想也会可能看起来西化一点,但是在经历过自我挫折,在时代的浪潮当中沉浮之后,经过痛苦的思索,可能又会达到否定之否定,重新找回年少时候对社会主义的情感,并且能够做到去实现。书里的马垃是在乡村中实践的,《黑与白》里面的王晟是在司法的斗争中实践的,现实中,更多普通的人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养育自己的子女,通过一些很普通的方式(实践的)。看似普通,但是我觉得是平而不凡的这种实践来探索自己对于人生道路和价值的寻找,其实也凝聚了自己对未来命运,从个人到党、国家的一些看法。所以在马垃的身上可以看到柳青《创业史》笔下的梁生宝,还有浩然的《艳阳天》里面萧长春的影子,这也算是刘继明老师对他们的一种致敬,或者说是对主席时代的一种致敬。但是又有一点不同,同样是走合作化道路,梁生宝是在主席时代那种有利的大环境当中顺势而为的,可以说是那一代人时代的缩影,乐观向上的很积极进取的精神。但是马垃就不一样,他是属于一种和时代角逐,跟时代较量的那种精神,他属于逆流而上,因为他的时代面临着跟梁生宝的时代不一样的环境,就是三农问题,农村的劳动力流失,以及还有像温铁军鼓吹的资本下乡,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也开始走向低谷,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将自己思想,这种新的合作化,在农村里通过实践起来。

  我前些天看到有一个群在讨论英雄和精英的定义区分。我想,马垃的哥哥马坷是社会主义时代的一种从群众中走出来的英雄。按照这个定义来讲的话,我觉得马垃同样也是,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和时代相悖的那种感觉。重新审视从梁生宝到萧长春再到马垃,他们三个角色实际上就是(反映了)20世纪到21世纪中国的这种变化,只不过是从农村的角度来审视。尤其是在改革开放年代,马垃能够对历史,还有当下以及未来有自己的判断,也是塑造得非常好的一个角色。包括马垃的乡村化道路,我觉得致敬的就是《三里湾》,《山乡巨变》这一些(作品)。刘继明老师作为一种探索写在书里,而且和女主角慕容秋在知识界、学术界去反思新自由主义放在一起写,一个是写过去,一个是写当下,一个是写理论,一个是实践。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就很表明了自己的人民立场。

  所谓的纯文学其实是不存在的,哪怕作者没有明言,但是作者会把自己的立场通过笔下的人物来写出来。刚刚我在豆瓣上看,《人境》有一篇书评,说它可能是改开以来最重要的文学作品。书评底下就一条跟帖。我有点想跟他的评论,后期的《黑与白》和这个是相辅相成的。与其单独地来讲,不如连续整个历史观来看,就是放在大的历史当中,用一种宏大叙事来看——可能有人说,我们现在要反对宏大叙事,但是我觉得宏大叙其实它也讲阶级性的。毛主席时代无产阶级的宏大叙事我们是支持的,没有哪一个跳出来说我反对。反而为什么现在大家说,要爱具体的人而不爱这种宏大叙事?是因为在市场经济的浪潮当中,宏大叙事已经由曾经的无产阶级性质转变为资产阶级性质了。

  所以如果我们更进一步探讨来讲,就会发现《人境》讲的是曾经消逝的,对过去那个时代纪念的,一种无产阶级的,细致地从农村和学术视角观察到的所谓宏大叙事,它可能看起来是以个人为本位的一种现实感,但是它确切地说是以人民为立场的现实感,它在现实主义色彩当中又充满着一种沉思的色彩。

  刘继明老师在这本书的探索,就像评论说的,让人看到了改开年代下一种新社会主义文学的潮头。因为我们知道,伴随着改开的越来越深入,三大差距(城乡差距、区域差距和收入差距)也越来越在增大,所以说底层文学的文艺思潮就会风起云涌。现在讲的底层文学从刘继明到曹征路这些作品基本上也在联系着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传统,也看得出社会变迁的影子。通过刘继明老师以前的作品像短篇小说《茶叶蛋》,到《人境》,再到《黑与白》,变化的背后是人们对时代的情感认同还有那种理性认知变了。时代在变,但是人们对公平正义,对平等,对无产阶级为代表的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追求没有改变。这一点不论是在学术界,还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工人也好,农民也罢,知识分子也好,他们对群众当家作主的追求没有变过。所以说革命死了,革命万岁,革命按下了暂停键,但是革命之后还是会回来的。